[黑盟] 鬱鬱然然---下篇

 

 

 

  「我想去找個老朋友。」

你們剛到浙江時,黑瞎子這麼說。

沿途送了幾封信,沿著秀麗水色餵飽了馬匹,你背著行囊站在潺潺流水的岸邊,遠方山巒黛青如墨,你突然想起當年離開私塾後的第一份工作,在那戶大宅的廚房窗子望外看去,也能見到朦朧的遠山,那時你總想著,山後的景像不知是哪兒?不知是什麼樣的景致?如今早翻過了山頭,卻也想著這座山頭之後的老家不知怎麼樣了。

想找個人想念,卻發現沒了父母後只剩幾個毫不熟識的親戚。

你靜默了一會,青草搖曳搔著你的駝色布靴,黑瞎子嘴角微微勾起,替黑馬梳理完毛髮之後重新按上馬鞍,隨意束起的長髮落了髮絲散在兩鬢,隨著腳步移動輕輕飛揚,渾身墨綠的裝束像青草的影子一般。

在你離開私塾的幾天前,大廳裡多年不見的親戚難得齊聚一堂,你蹲坐在棺邊,聽見嬸嬸說了這麼一句話,「要是個女孩倒還好處理,隨便找個人家嫁掉就算了,咱還樂的收錢。」你想了一會兒,抬起頭來問,「嬸嬸你就是被隨便嫁掉的嗎?

後來詳細來說發生什麼事你已經忘了,只記得臉頰火辣辣的疼。

  「想什麼呢?」

黑瞎子走上前,把水壺遞給你。

  「沒想什麼。」你接過皮囊水壺,打開塞口,撲鼻的醺香讓你錯愕,「是酒?」

  「是酒。」

  「我們不是還要去找你朋友?」

  「不急。」

他的表情很是愉悅。

 

 

 

 

渲染的水色天空上鋪著殘薄棉絮般的雲,樹蔭披在你們身上,重疊的枝葉影子和麻雀的清脆的鳥鳴搖搖晃晃。

灼熱感在全身上下流竄,你轉頭看同你一起躺在草地上的黑瞎子,看不出來是睡著還是醒的。

大白天就喝得爛醉。

  「黑爺。」

你試著喚他,對方手抬了一下,隨即放下,你吃力的撐起上半身,攀上黑瞎子的胸口,「黑爺。」

  「嗯....?」

他輕輕應了一聲,有些氣虛,你壓在他的胸前,能看見他下巴有沒剔乾淨的鬍渣,「黑爺,我告訴你。」

你停頓了一下,不知道你究竟要告訴他什麼,索性在他身上躺下,「我告訴你....」臉頰貼著棉麻料子,一股規律沉穩的心跳敲進耳膜,後來,你始終記得這個節奏。

  「你要告訴我什麼....?」

黑瞎子用彷彿呼出一口氣的聲音問,你趴在他身上想了許久,拍了一下他的臉,手掌貼著頗高的體溫和比想像中柔軟的肌膚觸感,「我告訴你....我告訴你什麼....」

  「你喝醉了....」他說,沒等你回答,又接著道,「我也醉了....似乎是這樣....」

你抬頭看著黑瞎子的臉,他一頭長髮散亂在草地上,右臉頰被你拍得紅了一片,除此之外,你發現黑瞎子黃湯下肚之後不怎麼笑的。

平常總是笑著的。你想。

伸手捏了捏他的嘴角,只扯出一個詭異的弧度。

  「王盟。」

  「怎麼?」

  「你總不能一輩子這樣和我鬼混,總有一天是要定下來的。」

他的語氣很正經,真的是醉了。你呼了一口氣,如此結論。

你倒回他身上,臉頰靠著他的頸子,貼著溫熱和呼吸的起伏,「黑爺。」

  「....嗯?」

  「如果我是女子....」

你闔上眼,忘了你接著說了什麼,只知道隱隱約約聽見他應了你一聲:「好。」

 

 

等你睜開眼,已經在黑瞎子那位老朋友的家裡。

在你睡著時他們說好了,要是你願意,就留在這裡做事,待遇不差,包吃包住。

他那位老朋友叫吳邪,家裡世代做骨董生意的,長得秀氣,倒有幾分狐狸模樣,說話算不上是客氣。吳家大宅裡已經有不少長工丫環,換而言之,多一張嘴也無妨。

總該事先問過你....你懂得,黑瞎子這是讓你生活穩定一些,但心裡那一點不快難以抹去。

那以後呢?你想這麼問他,然而以後怎麼著?你自己也不知所以然。

你坐在大廳一旁看著他們把事情談定了,黑瞎子轉頭看了你,笑容有些複雜,如果那不是你的錯覺。

前院裡有株桃樹,正是落花的季節,枝梢上翠綠的葉和嫣紅的花朵錯綜;靜而緩的,綴綴紅瓣降於樹根微拱起的土面。

你送他走出大門,那匹你從來不知道名字的黑馬就栓在門外,乖順的蹭了主人一下,黝黑的眼睛看著你。

  「好好幹活,我走啦。」他說著,跨上馬匹。

  「等等。」你一手撫著馬兒的鬃毛,垂著眼,怎麼也沒辦法正視黑瞎子的臉,「你以後還來嗎?」

他停頓了一會,「我也說不準。」

  「那。」你望了一眼院裡的桃樹,「明年桃花開的時候,我要寄一封信,你替我送信吧。」

黑瞎子從行囊中掏出一個竹筒,下了馬遞給你,「你把信放在這裡頭吧。」他摸了摸綁著臉的黑布條,「車馬費的話,給我買一塊新的布就行了,還有,從這兒往東直走,能看見一條小路,從那兒進去會有一片桃林,只要桃花還掛在樹上的日子,你去那兒,總能遇到我。」

  「不約在這兒?」

  「不打緊,你告訴你的新東家你要去找誰,他會體諒的。」

他咧開嘴笑,有些輕浮,如同平時那般。

 

 

隔年,你寫了一封信,寄得是老家的地址,裏頭放了些碎銀,請那些親戚回信回來。

信在竹筒裡,交給了桃樹林裡的黑瞎子。

再隔年,你利用閒暇請吳家的丫環教你如何織布,那年,你織得布紋理還不是那麼漂亮細膩,一直被你壓在衣箱底。

一直到你織出來的布和城裡最好的布行不相上下為止,你才親手為黑瞎子換上。

又過了許多年,吳邪問他需不需要替他討個老婆,他想了想,搖搖頭。

  「你不想成親?」

  「想,但是不想娶妻。」

吳邪不明白你的意思,你也不再說下去。

從某一年開始,老家的回信字跡有了微妙的變化,看似和以往沒什麼不同,都是嬸嬸寫得,也許是請人代寫,他記得嬸嬸不識字,既然是請人代寫,那也有可能是換了代寫的人,沒什麼大不了。

只是這字跡,刻意學了往年的墨筆走勢,內容從問你今年賺了多少銀子,什麼時候升遷,什麼時候多點月酬,什麼時候成家立業,到只剩兩個字:

 

"安呼"

 

 

 

安呼

 

"安之"

 

你提筆,墨跡在信紙上雲遊,墨水划過故鄉的山水,划過你與信差走過得鄉間小路,滴在你們住宿過的客棧門前,渲染在大江南北的馬蹄印子裡。

 

安之

 

  「安之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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