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黑盟]山中--拾

 

 

雲裡雲外。

 

似清似濁。

 

 

 

空氣是輕絲暈染的藍,王盟的棉被蓋了半張臉,溢入胸腔的溫度沁人,縮了縮腳,模糊的意識邊界,他聽見遠方窸窣人聲,那並非交談,而是一些動作引起的輕微摩擦;衣料、皮膚之間,椅腳拖磨地板,沸騰的開水,接著,肩頭上的棉被有一個極淺的重量,緩緩的、小心翼翼的。

  「黑爺....」他沒睜開眼睛,糯黏的語字裡未添思考,「不做土夫子的話想做什麼?」

這問題,王盟自己想了想,大學時偶爾和同儕討論這之類的事,談論出路、談論理想,他自己呢、說是想找間中小型企業公司,老老實實做個上班族;然而他現在沒坐在有空調的辦公室,而立足在山林間的迷霧。

他沒能照自己的理想走,也許是連那樣小小的本事都沒有,也許是並沒有自己想像中努力。

挫敗久了,磨得寧願將就,他說不上來這是好是壞。

那頭無聲,半晌,在他再度跌入深眠之前,一個熟悉的嗓子平靜的應道,「家庭煮夫吧。」

這回答讓他頓時清醒了幾分,附帶一個被口水嗆到的笑聲。

這下他總算認知到他昨晚自顧自睡到現在才醒的事實。

不知怎麼的,黑瞎子陪他回來之後就睏的不行,顧不上得不得體,沒記得招待客人,兩三下脫了鞋襪外衣往被窩裡鑽,迷迷糊糊胡扯兩句,這眼睛一闔上再張開,還是黑瞎子弄醒他的。

這真糟,他把黑瞎子晾著整晚自個兒睡;肯定是著了魔了,肯定是。

磨磨蹭蹭的坐起身,窗外天色柔淺,水霧細緻濛的像紗,「你整晚在這?對不住啊。」

對方隨意應了一聲,毫不在意;而王盟的聲音黏糊,眼皮也未完全張開,只有溫熱的滾水氣味和剛才被口水嗆的那一下讓腦袋清醒,他試著下床,但光是上半身離開棉被就足夠折騰了。

他以為在山上待了這麼些日子能適應大清早的冷涼;心思頓了頓、又轉了轉,此時黑瞎子隔著布巾提起滾燙的水壺,白湮裹著熱水朝四周渺渺逸散。

他朝黑瞎子的墨鏡和臉的隙縫望了一眼,水的顏色。

  「黑爺。」

這天太冷了,他想。

  「你不是要給我說故事嗎?你繼續說吧。」

黑瞎子看著他,揚起嘴角,王盟以為他會先來一段玩笑似的開場白,但對方沒有,毫無預警的,一點心理準備的空間都沒有。

  「有一次我和一批算熟識的伙計下一座肥斗。」他一面開口,一面把冒著熱氣的茶水遞給王盟,語氣和上次一樣十分平緩,這平靜裡參著一點戲,不確定是與生俱來或是刻意調侃,細聽甚至有半分數落。

  「加上我五個人,出發前說好的讓我分四成,怎麼說我比他們出道太久,這出場費算起來很公道。」

你猜怎麼著?敲定五個人,半路一個小夥子說了家裡出了人命要離隊,這奔喪怎麼樣也不能攔,得讓人走,這隊裡剩四個,隔天住旅社,一大早要出發時另一個說犯肚疼,直喊著要找大夫,其他人嚷嚷不等他,就也脫隊,這下剩三個;還行,至少到了斗外沒人再哭爹喊娘,三個人還幹的了事,也都是老相識了。

 

 

黑瞎子喝了一口茶,坐在床緣,背部和王盟藏在棉被裡彎曲的膝蓋靠在一起,「老相識歸老相識。」他笑著咧開嘴,露出一口白牙,說話速度微妙的快了些節奏,像是來了興致。

 

 

誰都知道這趟有鬼,噯,我不是說我現在這模樣,你別那個表情。

那啥,就是想看看他們想搞甚麼花樣,結果咱三個剛撬開墓主人的棺蓋......先是銅的然後是玉的,那白玉可美了,這不是重點,只是我想提而已。

接著站在我後頭那兩個,名字不太重要,你好分辨的話就叫老陳和老李吧。

這事挺有趣的,老陳掄起洛陽鏟想往我頭上招呼....怎麼看到的?他衝上來的速度還沒我回頭速度快,其實他這鏟子也來不及敲到我,那老李身手不錯,一個箭步上前一刀子桶進老陳胸口,老陳掙扎了好一會才歇菜,那刀捅得不對位置,要不他倆也不用哼哼唧唧糾纏那麼久。

接著?接著老李也掛彩,死不了就是,至少他當下還活著。

他不是要救我,說白了就是各懷鬼胎,包括我,他們要是內鬨全死光也不是我的錯,還可以拿不只四成,沒什麼不好。

 

 

黑瞎子停了下來,抬眼望望窗外,天色趨近清明,「剩下的下次說吧,提醒我這件事還沒說完。」

  「老李捅死老陳以後?」

  「對。」他笑開,晃了晃手裡的茶杯,一飲而盡,「或是你可以說一群狗互咬的那件事。」

王盟低頭看著自己茶水裡混著的茶葉末,手指掐著溫了的茶杯,半晌「黑爺也是那群狗裡面的其中一隻嗎?」

  「我是。」黑瞎子朝他扭過身,胳臂放在王盟棉被覆蓋的大腿上,「反正沒有人不是。」說這話時滿是沒有掩蓋意思的戲謔。

他們的臉靠得很近,近的讓王盟產生對方鼻息噴在他臉上的錯覺。

墨鏡後的視線逼得他移開目光,儘管如此,他無法停止腦袋浮現方才在墨鏡隙縫望見的黑瞎子的眼睛。

水般清澈,潭般深邃。

  「那我也是?」他抬眼。

太近了。

或者是這大清早冷得令人生畏。

黑瞎子的輪廓變得模糊,王盟說不清楚是誰先湊上去的,只知道男人的嘴唇比想像中柔軟。

舊土的腥氣。

茶葉的清冽。

王盟想起他的初戀,那是甚麼樣子的,真的記不清了,只是當時的呼吸從記憶深處湧出,在胸口和溫度揉合成白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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