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黑盟]山中--陸

 

在米酒的薰人氣味中,王盟垂著眼把砧板上的滷豆干切成片狀,就著菜刀刀刃整排推進碟子裡,接著切了幾段海帶,和著蔥花和芝麻油端上桌。

王胖子和工頭比劃著手,興致高昂,他們曬得黝黑的豐厚臉頰透出潮紅、略帶油光,酒酣耳熱的大致上說些這幾期林子的收益如何,下一期如何,只不過黃湯下肚談公事只怕是難以正經的,難免混了些下流話,一些不切實際的、半認真半玩笑的提議。

喝了多少?

角落一箱塑膠酒籃正好放滿12瓶空瓶,還不包括桌上那些站立或傾倒的。

王盟是極想回去自己的宿舍的。

他洗了砧板菜刀,拖了一張板凳在較靠近王盟子的地方坐下,有意無意地聽他們的對話內容,偶爾意思意思的附和兩句;窗外陽光橙紅,下工的工人大約已經在湖邊升起炊煙,搭起帳篷,在胖子的宿舍這裡,從窗外望出去頂多能見到幾個模糊的影子和細碎的人聲。

他想去外頭透透氣,又覺得不待在這似乎是不給他倆面子,一時鬱悶,便在替他倆把酒杯添滿時順道給自己添了半杯,並在王胖子的笑聲中被辣人的酒精嗆得猛咳不止。

  「你丫的年輕人不會喝酒成甚麼器!」

工頭挑著眉,語氣沒少嫌棄。

  「噯!反正別像你把老婆給喝跑了!」

王胖子這話是把工頭給惹惱了,操起酒瓶往桌腳一砸,酒水與碎玻璃在清脆聲響中噴溢四濺,「媽的!你丫的說個屁!看老子不打死你!」

這讓王盟傻了,倒是胖子也跟著火了,站起身掄起板凳,吼得比工頭大聲,「你他媽的以為胖爺我怕你!?告訴你!胖爺我在地下殺得粽子比你媽吃過的鹽還多!」

在一只碟子擦過他耳邊時王盟才回神,工頭拿到啥就是胡亂砸,倒是胖子手上 把板凳一下把酒瓶揮開,一下把碟子拍回去,一下又掀了桌子......

那啥?他好像聽過板凳是最強兵器之類的說法。

他倆還在互相罵咧,工頭眼看手邊沒東西能當投擲武器,忽地扭頭朝王盟狠瞪,「不就是你這小子的錯!」說著朝他走來,「還不給老子跪下道歉!你這龜兒子!」

王盟頓了頓,眼角瞄見工頭掛在腰間的對講機,也沒多想,撲身向前扯下對講機便死命往外跑,門板幾乎是被他撞開的。

  「過來!!你們工頭在發酒瘋!」他沒命地跑,一面打開對講機一面大喊,「在不過來要殺人啦!!」

他沒聽清楚對講機那頭回了些什麼,剛跑進林子就被樹根絆了一下,面朝下的撲倒,他趕緊扭頭往後看,工頭並沒有追過來,只是誰知道那兩個發瘋的醉漢會不會拿刀互砍,掙扎起身,他吃力的繼續往前跑,所幸一會兒便看見一群工人急匆匆的跑來。

  「怎麼回事?頭兒又來了?」

帶頭的工人看起來不大緊張,倒不如說是很傷腦筋。

  「你們先去看看!指不定出人命了!」

  「放心吧王兄弟,咱們頭兒什麼不行,就挑軟柿子下手和逃命最行。」

王盟楞了愣,半晌才意識到自己就是那顆軟柿子,這會兒那些工人已經跑遠了,看了看手裡的對講機,拍拍身上的沙土,慢慢走回胖子的宿舍。

這下他懂了方才說的"逃命最行"。

一群人聚集在宿舍門前,遠遠就能聽見胖子在嚷嚷,工頭畏首畏尾的躲在人群後,見了他來,連忙把頭別過去。

  「叫那個龜孫子出來!!」

王盟擠到前頭,王胖子依然激動不休,幾個工人好聲好氣的勸他,只是這醉漢鬧起來要他安分下來也不是兩三下工夫。

  「他媽的!看胖爺我不一鏟子敲死你!出來!」

  「唉,胖爺,有話好說,咱們頭兒衝了些,您別跟他一般見識。」

  「你們別攔著我!叫後面那個龜孫子出來!」

起因不過一口米酒。

一口嗆了的米酒。

摸了摸口袋,掏出剩下半包的香菸,包裝早就柔皺了,菸草氣味洩出,「王先生,抽根菸嗎?」

他喊。

頓時安靜了。

王胖子、工人、躲在後邊的工頭,全靜下來看著他,神情有些錯愕。

儘管這靜不過幾秒,工人們機警的起鬨,「對對對!抽根菸!胖爺抽根菸,消消氣。」

胖子倒也變得聽話,接過香菸叼在嘴邊,把臉湊過去讓王盟替他點火。

稀薄的白煙自紅色的火點中升起,胖子嘆了一口氣,眾人相互看了幾眼,望向王盟。

  「王先生,忙了整天,累了吧,不如先休息?我替你把裡面收拾收拾?」

胖子點了點頭,工人們見狀,趕緊應和,「今天大家都辛苦,特別是王大爺,唉,咱們這就不打擾,先走一步了啊。」

 

 

一直到王盟踏進宿舍大門才後悔沒叫上幾個人留下來幫忙。

別說桌椅菜餚翻倒在地,光是滿地碎玻璃就讓他的臉青了一半,就連鍋碗瓢盆都能砸到床鋪是怎麼回事?

王盟讓胖子坐著,自己花了不少時間清理碎玻璃。

 

 

  「王先生以前是倒斗的?」

他用拖把清完地上一攤醬油時裝作漫不經心問道,此時胖子指間夾著的香菸燒得只剩一小截,煙灰落在椅腳邊。

  「十幾年前的事。」接過王盟遞過來的菸灰缸,掐熄了火光又把菸灰缸遞回去。

  「怎麼不幹了?」

  「幹這行是把自己的命掛在褲頭上換錢。」王胖子離開板凳,盤腿坐上自己的床鋪,方才的平底鍋、湯杓那些已經被王盟掛回瓦斯爐邊,「錢不一定掙的到,也不一定有命回來。」

視線過於昏暗,他快看不見地上哪兒還有調味料或酒精之類的液體,太陽不知何時已經下沉到遠方的山頭下,天幕由紅轉為濃濃的藍,王盟開了燈,燈管一熄一滅掙扎半晌才完全亮起。

這時他才注意到王胖子兩鬢下和下巴的鬍子生得雜亂,估計好幾日沒修整了。

  「發生過什麼嗎?」

他問,無非是想知道王胖子與黑瞎子之間的關聯。

這充其量是好奇心,因此在他心底醞釀著小小的罪惡感。

王胖子沉默了一會,雙眉朝兩邊鬆垮,似乎在緬懷,似乎是近乎無力的無奈。

  「土夫子很少自己一個人下斗,沒個照應很難辦事。」他沒看著王盟,眼珠定向大門古銅色的喇叭門把,「久了難免會有幾個熟識的同行....」

屋裡還充斥著酒氣,王盟一面給水桶換水,一面聽著胖子斷斷續續給他說的事,他想過坐下來聽,但這麼做像是把那些話當作觀賞故事一般,於是作罷。

  「....我認識幾個年輕人,雖然是年輕,精明的倒不少,髒事見多了,想不精都很難。」

  「他們都長得甚麼樣?」

這提問怪了些,然而胖子酒精尚未全消退,倒也沒多想,「有長得像白面書生的....對了,就這個傻了點!而且有天真在,粽子就像自己繁殖似的一團一團衝上來!真他媽嗆!噯,還有那個、長得像模特,身手他媽好,就是他媽不愛說話像啞吧似的小哥......唉呀還有誰?」胖子打了個呵欠,「對了,還有那個在斗裡也帶著墨鏡的黑瞎子,真有病。」

斗裡也帶著墨鏡?

  「地下不是很黑嗎?他怎麼看路?」

  「鬼知道,反正他身手不輸小哥,怎麼看都不像瞎子,反正管他叫黑瞎子...」再度打了呵欠,王胖子呆了呆,自個兒倒頭就睡,沒在理王盟。

王盟把地板重新拖過一次,把髒水倒進馬桶裡,離開時思索著什麼時候找機會再來聊聊這件事。

在斗裡也帶著墨鏡?想到這,他不禁笑了出來,倒不是嘲笑的意味。

象牙白的月亮半圓的高掛,彷彿融著水的月光一層層擴散在夜幕裡,過於盈滿,便如銀沙般溢出香杉葉尖。

不知今晨會不會起霧?他想著,帶著一絲期待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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