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黑盟]山中--伍

當晚他聽著此起彼落的打呼聲,難以入眠。

工人在湖畔邊紮營,稍早還能聽見交談聲,在冷涼的晚風中維持限度的嘻笑、閒話。

一陣沉寂之後便輪著雜亂的鼾聲了。

那些呼聲有些像砸破碗,有些像鸚鵡的叫聲,各種難以形容的,擠壓支氣管之後噴出奇特的音節。

 

 

冷涼空氣裡有少許炊飯過後的溫熱炭火氣味。

在屋裡的王盟爬下床洗了把臉,望向窗外那些帳篷的影子,在遠些,有幾對高高低低的、晃動的白亮光點,他猜想那是水鹿帶著孩子出來覓食。

披了一件仿毛外套,棉褲下套上防水短靴,王盟輕手輕腳的走出屋外,那幾雙光點猛地朝上移動,他站著不動,過了一會,那些眼睛的光點轉了半圈,只見一群朦朧的影子逐漸遠去。

王盟走向湖畔,背對著工人的帳篷抱著膝蓋坐下,這個位置能更清楚聽見裏頭那些男人的打呼聲,甚至是翻身時睡袋布料的摩擦。

林子裡不斷有細密的沙沙聲響,也許是松鼠,也許是蟲子或鳥。

水氣沾染衣物讓他感到有些發冷,打了個呵欠,王盟低頭揉眼,在抬頭時,差點沒大叫出來。

一個青年男性不知何時盤坐在他身邊。

他摀著劇烈鼓動的胸口,撐大眼睛看著側臉面對他的青年。

要不是這人長得書生般斯文,他當真不敢開口攀談,「......沒見過你,不常上來?」

至少在這群工人裡沒見過。

青年望向他,對著他微笑,輕鎖的眉目中有些許青澀,勾起得嘴角卻含著無奈,青年不發一語,緩緩站起身,向著香杉林走去,直到不見蹤影。

王盟嗅到一股熟悉的氣味,思索許久,才想起在黑瞎子身上也有這樣的味道--土腥味。

他繞過帳篷走回屋裡,直至窗外漾起朦朧白霧,霧中染出模糊的白他才開始有睏意,這爬上床鋪不到一刻鐘,抱著棉被的他被一陣細碎聲響逼得勉強睜開雙眼,他原先是想著外頭的工人起床了,沒料想到視線中一個穿著黑衣的男性拉開板凳好整以暇翹著二郎腿,手裡不知擺弄著什麼,大搖大擺坐在他餐桌前。

果然是土腥味....他迷迷糊糊地想,再度闔上沉重的眼皮。

 

 

睡眠的感覺柔軟而浮光,青草和泥土雨水的清涼氣息在山裡漫遊,緩慢擴散而穩定平和。

像是從遠方傳來的細碎聲響輕輕踩進意識裡,和著規律的呼吸,徘徊半晌,再緩慢的不知從哪兒的門無聲息地離去。

半夢半醒間,王盟彷彿看見白霧壟罩在山頭、湖面、林間,細密的水氣纏著香杉枝幹,攀上枝椏,在針細的葉尖匯聚成剔透的晶瑩。

那些月華曦光的浮掠,那些山巒的起伏黛疊,那些深湖淺溪的流淌,那些青枝枯草的疏榮,多半是走獸或者飛禽,偶爾是人類的足跡輕刻在山間。

 

溫和清冽的香氣盈過鼻尖,淺金色的空氣連成絲綢般滑過床緣,潛伏在腐朽的窗框邊緣。

 

 

一直到機械的尖銳嘈雜炸起,王盟猛地張開眼睛,他幾乎是在同一個瞬間從床上彈起,接著一面扒著自己雜亂的頭髮感到懊惱。

  「這都什麼時候了....」

他草草的梳洗更衣,揉了揉睡眼惺忪的臉,故作精神的進了林子。

工人上工的時候經常除了電鋸聲之外甚麼也聽不到,王胖子和工頭在一棵樹下比劃,幾個皮膚黝黑的工人滴著汗,他們彼此隔著好一段距離,手裡的電鋸逐漸陷入樹幹中,向他託寄工具箱的年輕人蹲在幾把老舊未發動的鋸子邊,帶著黑了的麻布手套在零件中摸索,卻有些漫不經心。

王盟左顧右盼,卻沒見到昨晚撞見的那個斯文青年,他湊到年輕人身邊跟著蹲著,「噯,你們隊伍裡面不是有個長得書生模樣的人嗎?怎麼沒看見?」

年輕人一臉疑惑,歪頭想了想,「咱們隊裡最書生的就屬我了,王兄弟在說誰呢?」

  「就是長得....」除了斯文的樣貌之外還有啥特色....「對了,就是身板挺高的,臉長得也挺乾淨。」

  「嗯....」年輕人沉吟一會,「我覺得我也長得挺乾淨的。」

  「啊,也是啊。」

王盟沒在和他攀談,現場的電鋸聲讓他頭疼,這倒是第一次感到頭痛,他認為這只不過是惰性在驅使他逃班,所幸和胖子講了一聲,以整理文件為由逃回宿舍。

這出門時趕了,入門時是極愜意的,這便讓他發現了餐桌中央的一杯茶。

這茶葉無疑是他的,這瓷白的茶杯無疑是他的,只是是什麼時候泡的?他端起茶杯,茶水早已冷涼,頓了頓,還是將杯緣遞向唇邊。

隱隱約約,有股老土壤的腥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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